秋草渐黄,天气转凉,草原上的羊肥了!
牧民都仁拨通了潘志荣的电话:“潘哥,我这一百来只羊……”,话还没说完,就被潘志荣的笑声打断:“早就给你说好了”。
放下电话,都仁喉头涌上一股热热的气流。他知道,来年一家人的生活,又有保障了。
他不知道的是,为了帮他把这些羊卖出去,这几天下班后,潘志荣转遍了百灵庙的大街小巷,一家冷库挨着一家冷库地去行价、讲价。
事实上,每年的这个时候,同样的对话、同样的场景,总是在很多牧民和潘志荣之间反复上演。
牧民们早就已经习惯,有这么一位检察官“安达”可以依赖。
“安达”,蒙语,意为兄弟。
蒙语——母语最通牧民心
2015年7月30日上午10时,一场牧民盗窃案在达茂旗法院小法庭开庭。
庭审始终用蒙语进行,连座签都是蒙文,让旁听席上很多不懂蒙语的人听得云里雾里。
一位检察官却听得仔细。公诉环节,他用一口流利的蒙语宣读起诉书;法庭调查环节,他熟稔地运用蒙语与三个犯罪嫌疑人对话。
审判结束,一个犯罪嫌疑人听说公诉人是汉族人,直摇头,“不可能,一点汉族口音都听不出来”。
这个汉族人,就是潘志荣。
时间回到2006年。
三年前的卷宗摊开在桌子上,潘志荣陷入沉思。
潘志荣有个习惯,案子结了两三年后,个别觉得心里不踏实的,还要从档案室调出来再“回味回味”。
这是他办过的一宗牧场盗马盗绒案。当时,他用汉语向受害的牧民询问,牧民也不回答,总是点头。他心里一直不安,也不知道自己说的,牧民都明白不?
达茂旗12万人口中,蒙古族有将近2万人,主要生活在距离百灵庙镇较远的广大后牧区。由于偏远封闭,很多牧民都不会讲汉语,上了年纪的老牧民甚至连听都听不懂。
长期与牧民打交道的潘志荣知道,以牧民的性格来说,就是听不懂,他们也不好意思问。达茂旗检察院就曾经接到牧民申诉,说工作人员不尊重他们的民族习惯,说什么都听不懂。
打那时起,潘志荣就跟蒙语杠上了。
下决心学蒙语那年,潘志荣已过了不惑之年。虽然他出生在乌兰察布市察右中旗的牧区,有一些儿时习得的口语基础,但与专业的蒙语法律翻译相差甚远,加之达茂旗当地蒙语还有一些特殊口音,学起来更是难上加难。
那一年有好几个月的时间,达茂旗检察院的干警们经常看到潘志荣抱着一本卷了边的《蒙汉词典》翻来翻去,口中念念有词,拉住蒙古族同事问这问那。下班后有人散步路过旗检察院,还能看到他办公室亮着的灯。
“赛白努”,2个月后的又一起盗窃案中,潘志荣首次“小试牛刀”。“你们丢了多少东西,怎么丢的”,刚开始一切还挺顺利,问到两个被害人关系的时候,“叔叔”这个词他死活想不起来。当天晚上,他回去翻了好一阵词典,又找到从小在满都拉长大的蒙古族同事,终于弄清楚了“叔叔”在达茂旗蒙语和四子王旗蒙语中的不同表达。
百炼成金。如今潘志荣的蒙语,能骗的过草原深处老牧民的耳朵。
2011年,潘志荣查办一起抢劫案件,犯罪嫌疑人是三个蒙古族未成年人。潘志荣开口便用带有达茂口音的蒙语做自我介绍,整个询问过程也用蒙语交流。这三个在侦查阶段不配合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,不仅毫无保留地交代了案情,还把另一起司法机关不掌握的抢劫案件也如数告诉了潘志荣。
“有几个汉民说咱们都是骗子,咱们去教训教训他们。”几个牧民嘀嘀咕咕,飘进了正在做普法宣传的潘志荣的耳朵里。他急忙上前用蒙语劝告。找到牧民口中的那几个汉民一问,原来是因为被蒙古国牧民骗了,一时气愤才说出这样的话。潘志荣中间一说和,干戈化玉帛了。
今年3月份,自治区蒙古语文翻译专业技术人员继续教育培训班上,人们又看到了潘志荣的身影,他以53岁的高龄成为班里年龄最大的学员。
还有什么比语言更能直通人心呢?通向牧民心扉的钥匙,潘志荣找到了。
游牧——走出来案件线索
2010年,为了填补对乡镇一级法律监督的空白,达茂旗检察院在满都拉镇和石宝镇设立了两个派驻检察室,范围辐射到全旗1.8万多平方公里土地上的每个苏木乡镇。
翌年,年近五旬的潘志荣被调任检察室主任。
虽然做好了准备来的,但刚到检察室那会儿,开展工作也挺难,孤零零的办公室门前冷落。他估摸着,要么就是牧民不了解检察室的职能,要么就是太远不方便前来,于是,他决定自己走下去。
每次出门巡访,他随身必携带两样东西:一样是自己做的“检民联系卡”,上面有举报电话和他的手机号码;一样是“民情日记本”,用于记录牧民们反映的问题。
他给自己下了死规定,每周都要抽出2天时间下牧区,距离近点的羊盘就走上个8、9户,远点的就少走几户,牧民有诉求自然好,没有就做做法律宣传。
羊盘,牧民居住点的简称。羊盘与羊盘之间,近的几公里,远的40公里。
很多羊盘之间不通油路。他们开一辆旧捷达下牧区,常被沙河槽“捂住”。这时候,他们就手推肩扛,实在不行,就步行到附近的牧点找人帮忙。
去年6月,潘志荣来到乌克忽洞镇做法律宣传。一个牧民举着手机挤到他跟前,“我收到一个短信,说有一笔保险到账了,可我离开牧区多年了,从来没投过什么种植保险呀?”
潘志荣立刻觉察出其中必有蹊跷,迅速将这一线索向旗检察院作了汇报,院领导要求他协助反贪部门进行初查。
其实,被牧民举报的这个王某,他是再熟悉不过了,因为论起来,王某要管他叫一声“姐夫”的。
那天,潘志荣带着旗检察院反贪部门的工作人员来到王某的办公室。王某从书柜里拿出牧民政策性种植业保险登记册,随手将一张纸团在自己手里,快速向门口走去。
这一细节没逃过潘志荣的眼睛,他一把抓住王某的胳膊,把他堵在了门口,“你这是要作甚?”
展开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表格,果然是王某冒用牧民姓名套取保险理赔款的证据。
熟人嘛,免不了会找他求个情。遇到这种情况,他就和妻子把手机一关,家里也不敢待,到处去串门。
渎职侵权这种调查,最容易招人记恨了。
他的前上司、时任达茂旗检察院副检察长的吕永华将这个原因归结为“地方越小越难办事”。“你想啊,上午还在一起开会,中午还桌子挨桌子吃饭,下去就去把人给抓了,能不恨你吗?”
潘志荣也的确经历过惊险一刻。那年冬天,他骑自行车下班回家,走到女儿山南面的偏僻处,一根棒子迎面冲他挥来,他躲了一下,胳膊被棒子扫到。骑出一段回头看,一个大约30来岁的男子还在原地,他赶紧骑车走了。
颠簸、辛苦、恐吓、记恨,都没阻挡他“游牧”的脚步。单位去年9月份配给他一辆越野车,不到一年时间,里程表显示“47614”。全旗6600多户牧民,如今他已经巡访过3000多户,“检民联系卡”发放了5000多张,“民情日记”记了4大本、8万多字。
一次次面对面地走访沟通,换来了牧民群众的信任。大家陆陆续续前来检察室反映情况了,都打电话要跟潘检察官告告状了。
石宝镇农民找来了,说淀粉厂拖欠他们工资一直不发,他们要到旗委政府讨说法;明安镇牧民打电话来了,说牧民家的山羊喝了矿山排放的污水死了25只,多次找矿山老板协商未果……几年下来,他梳理出各类群众诉求和案件线索426条,实现了乡镇一级法律监督案件“零的突破”。
自从开启了“游牧”节奏,妻子杨淑梅就很少能见到丈夫了。每次打电话,潘志荣不是下了乡,就是在下乡的路上。
办案——不能让牧民在等待中凉了心
“我们家的草场污染可严重”。7月31日一大早,两个牧民就来到满都拉检察室,向潘志荣反映情况。
潘志荣眉头紧锁,一边听一边记录。
什么是牧民心中最大的牵挂?答案肯定是草原。
在潘志荣的“民情日记”里,记录最多的也是牧民对草场的诉求。
去年他巡访至巴音花镇白彦敖包嘎查,有牧民问他,有人把草场开垦成耕地种庄稼了,你管不管?
他当然要管。潘志荣带着干警前去查看,远远望去,玉米、油葵上来都快一拃高了,长长地连成一片,与周边低矮稀疏的草场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潘志荣所看到的这片草场,位于开林河的上游,用当地牧民的话来讲,“水好,土也好”,因此也成为被偷垦的重点区域。让更多的农牧民认识到草场保护的重要性,恐怕比处罚当事人更为重要。
有没有好办法呢?潘志荣思来想去,琢磨出个现场开庭的主意来。
在他的建议下,达茂旗法院首次将庭审搬到了草场上,达茂旗检察院也是首次在案发地对非法占用草场案件出庭支持公诉。
旁听席上,坐满了当地的牧民和人大代表。
“罚了2万5呢”,到过现场的牧民张志军,至今仍然对这个数字念念不忘。按照巴音花镇牧民户均4000亩草场来计算,一年的禁牧补贴算下来也不过2.6万元。
张志军原以为,草场都是我的,我种草还是种菜还不是由我说了算?“哪知道后果原来这么严重?”
“急农牧民之所急”,一些领导干部经常“走嘴”的一句话,潘志荣却真正“走心”了。
2008年,达茂旗开始在全旗范围内实施“围封禁牧”生态工程,禁牧补贴因此成为当地牧民主要的收入来源。
潘志荣带领干警对禁牧补贴发放情况进行了拉网式调查,记录成300多份笔录。事后又拿着这些笔录到相关部门逐一进行核对。
哪家的补贴款没领到?没领到的原因是什么?核对过后,潘志荣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些结果一一向牧民作了反馈。
潘志荣总是努力在第一时间内解答牧民的疑问,即使他解决不了,也会把原因解释给牧民。
他害怕,无限期的等待,会让牧民信任的心慢慢凉了。
取证——
一点错都是对牧民最大的伤害
2005年,潘志荣升任刑事侦查监督科科长的第三个年头。他在检察院和公安机关的联席会议上提出,凡是交通肇事出了人命的,必须通知检察院工作人员出现场。此后多年,这成了达茂旗交警一项不成文的任务。
证据中有一点疑问,他都不会放过,哪怕是小案子。
2007年,百灵庙白云路某批发部老板报案称自己的铺子被抢,公安机关现场将犯罪嫌疑人抓获,并很快向检察院提请批准逮捕。
潘志荣却没有直接建议批准逮捕,因为他发现,犯罪嫌疑人虽然手持长刀,双腿各绑一把短刀闯入了批发部,但只是吓走老板,吃了一些东西而已,目标不是钱财,不符合抢劫的正常形态。
这一点上,公安机关负责人与他产生了分歧:在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抓捕时,他的精神是正常的呀?
后来在潘志荣的坚持和建议下,侦查人员陪着犯罪嫌疑人去做了精神鉴定。鉴定结果显示,此人有明显的被害妄想,属于分裂情感性精神病,作案时辨认和控制能力丧失,故无刑事责任能力,不批准逮捕。
从参加工作到现在,潘志荣共经手600多件案子,大到杀人案,小到刚够刑事责任的盗窃案,凡提起公诉的案件无一起做无罪判决,检察院及纪检部门没接到过一起针对他而提起的申诉或举报。
为什么要“吹毛求疵”?潘志荣的想法是,一点失误,对司法人员不会有多大影响,但对牧民的伤害是极大的,对民族团结的伤害是难以估量的。
安达——他成了牧民最亲的人
公路转砂石路,砂石路再转土路,130多公里后,图布沁的家出现在眼前。20多天前,一场大雨冲塌了他家的土羊圈。他咬咬牙,决定盖个新的砖羊圈。
砖拉回来了,工人请回来了,遇到水泥,他犯愁了。
他家远在巴音花镇,卖水泥的一听,都不愿意送。
他只好又给潘志荣打电话。
几天后,水泥送来了,比市价便宜不说,还能赊账。
1996年,还是单身汉的图布沁酒后与额尔登发生冲突,将人打伤。公安机关立案后,图布沁拒不承认,更以家庭困难为由,不愿意赔偿医药费。
案子很快移送到检察院。图布沁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潘志荣。潘志荣问他,我这汉人还能跟你们来往,你和额尔登一个民族、一个牧区,咋就不能好好处呢?一句话问得倔强的图布沁低了头。
临走前,潘志荣留下电话,嘱咐图布沁有困难就找他。
2003年,图布沁的孩子没有学费上学,他试着给潘志荣打了个电话,潘志荣立刻送来3000元钱。从此,只要一有困难,图布沁就会想到潘志荣。
灾年天旱,羊瘦得不行,只能靠买草料。可是贷款买草料需要有正式工作的担保人,潘志荣就成了图布沁的担保人,一担保就担保了7年。
在图布沁眼里,他跟潘志荣早就没有了蒙汉之分,潘志荣就是他的好“阿哈”(哥哥),好“安达”。
夏秋季节,又到了草原上沙葱成熟的时候。图布沁用罐头瓶腌了放好,等着哪天潘志荣下牧区了,好送给他尝尝。
那是他与潘志荣相交20年,潘志荣唯一可以接受的谢礼。
潘志荣有多少牧民“安达”?他挠挠头想了一下,经常来往的就有将近20个。
这些“安达”,有些是因案结缘,有些是走访相识,也有些是主动打来电话请他帮忙,一来二去就成了“安达”了。
“安达”们的困难也各种各样,有的听起来根本不可能实现。
托亚的老阿爸老阿妈在镇里生活不下去了,想回牧区,但家里的草场上缺水,问他可不可以帮忙打口井?
付某与王某的草场相邻,十年前王某在付某的草场上建了房,盖了羊圈,还挖了鱼塘,两家矛盾深积,十年不说话,问他能不能给化解化解纠纷?
热德那的姥爷57年前将自己的牲畜并入生产大队,本来应该享受30万的畜股报酬,但拿到手20万以后就没影儿了,问他能不能给追回来?
“安达”有难,他义不容辞。凭着他与生俱来的热心、耐心和同情心,一个部门一个部门跑,一遍又一遍做工作,最后竟然都给解决了。
达茂旗法院的韩来福记得,潘志荣总共跟他开口借过两次钱,每次都是同样的事由:“牧民买草料没钱了,你先给我拿上点”。妻子跟他参加亲戚婚礼,到了礼账台前他才想起来身上没钱,一想,是借给牧民了。
而他自己,一件羽绒服穿了8年,袖子上破了个洞往出钻毛絮,他就用透明胶带贴住接着穿;儿子替下来的运动鞋他舍不得扔,垫了3层鞋垫穿出门,妻子后面追出来,“几十岁的人啦,也不怕别人笑话”。
真心换真情
“安达”们只要去了百灵庙,总不忘给他打个电话,他要在家还要上家去坐坐。知道他有关节炎,只要打听到好点的蒙医,“安达”们总不忘介绍给他。谁家儿子结婚,他铁定是被邀的客人之一。
“安达”孩子的圆锁宴上,他总是在《敬酒歌》和长调中喝到酩酊,记不住词儿就跟着哼哼。晚上回家,向来睡眠不好的他总能美美地睡上一觉。
那是他最踏实的夜晚,因为牵挂着“安达”的牵挂,所以幸福着“安达”的幸福;
那是牧民最安心的夜晚,因为有汉族兄弟出入相友、守望相助、哀乐共分担;
那也是草原最美的夜晚,因为柔风轻拂,天河闪耀,蒙汉共婵娟。
■记者手记
真心换得民心安
习近平总书记指出,“团结兄弟姐妹,我们要付出真情,献上真心”。潘志荣就是这样一位肯为蒙古族“安达”付出真情、献上真心的汉族干部。
他用同一种语言表达自己的真心。从一个只会说“你好”、“吃了吗”的“汉鸭子”,潘志荣成长为一名能让牧民群众畅所欲言、听得懂牧民内心声音的汉族检察官,蒙汉情谊就在这样频繁地沟通和交流中日渐深厚,直至坚不可摧。
他用严苛的工作标准实践自己的真心。公平正义,承诺践诺,这不仅是所有群众的期盼,更是民族关系不能触碰的底线。作为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司法系统中的一员,潘志荣一直坚持最严苛的工作标准。基层工作三十年,他用每一个岗位上的踏实脚印,将社会主义法治信仰根植在每一个少数民族群众心中。
他用无微不至的关爱提纯自己的真心。牧民有喜,他喜上眉梢;牧民有忧,他急上心头。他的真心不掺一丝杂念,不带一点功利,不图一句回报,只为可以与蒙古族兄弟守望相助、亲如一家。
路遥知马力,日久才见人心。潘志荣用三十年始终不渝的真情和真心,换来达茂旗草原蒙汉民族团结之花常开不败。
来源:《包头日报》 第一版 2015.08.2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