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言

　　  

　　人的一生，总会有遗憾。当时未察觉，却会在某个时刻，猝不及防地击中心房，成为一块永远的伤疤。久久之后，不敢触碰，只怕掀开之后仍旧鲜血淋漓，再次经历伤痛。所以，在能够拥有时，懂得珍惜，在能够把握时，全心付出，才能在以后的日子里，不后悔，不遗憾。 

　　 　 

第一章父亲的遗憾

　　 

　　2013年，奶奶过90大寿，亲朋好友聚了十多桌为奶奶祝寿。 奶奶一辈子吃了很多苦。幼年时家里为女孩子裹小脚，没想到奶奶未裹成功，却落下了病根，跛了一只脚。19岁时嫁给了家道中落的爷爷，生了十个孩子，含辛茹苦把他们养大。父亲排行老三。小时家里很贫穷，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。父亲就带着弟弟妹妹出去挖野菜、摘野果。  

　　一次，父亲回家路上，发现一只老鹰叼着兔子飞过，就一直追。追了好几里路，那老鹰也许累了，嘴里叼着的兔子不小心掉了下来，父亲飞快的跑过去，捡起就往家跑。那老鹰心不甘地追着，父亲吓得头都不敢回，一口气跑回家。奶奶把兔子和很多野菜一起炖了，全家人围坐一起，高高兴兴地饱餐了一顿。 

　　我曾好奇的问父亲：“你那么冒险捡回兔子，没给你多分一块兔肉吗？”父亲却笑笑说：“全家十几口人，一只小小的兔子，每个人能吃到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就是多的了，再说，那么多弟弟妹妹，他们比我小，我又怎能忍心我吃着让他们看着？” 那个贫穷的家，锻造了父亲坚强的性格与意志。父亲常说，人一辈子，没有过不去的坎儿，所以，要抬起头，挺起腰杆做人。 这个我信，父亲16岁当兵出来，最艰苦的时候，用雪球裹着生小米当饭，边境站岗与狼为伴，都不曾让他弯下腰杆。哪怕再大的挫折，再大的困难，父亲都勇敢担负。 　　 

　  奶奶在祝寿宴上，笑眯眯地说：“兵子呀，把家里那瓶存了三十年的茅台酒拿出来，今天高兴，喝了吧。”父亲心想这么多人，如果都喝这瓶母亲一直珍藏的酒，那自己的父母就喝不到多少了。便扶着奶奶，笑笑说：“别开了，那瓶酒留着你和父亲自己喝吧。” 奶奶笑呵呵地坚持：“不妨，不妨，我们能喝多少呀。” 父亲却没同意，宴席当天的酒也档次很高，何必非要让母亲拿出珍藏，那酒她一直不舍得开的。父亲在家里比较做主，奶奶看看他，笑笑，没有再多说什么。父母上了年纪，反而特别听儿女的话，小心谨慎地看脸色行事，恰恰与儿女小时的角色互换。 　　 

　　时间过得很快，转眼到了2013年底。在一个夜晚，奶奶起床时摔了一跤，从此成了植物人，再没有起来。父亲坐在床边，为奶奶梳头，边叨叨着：“妈，你最爱美了，你瞧，你睡得头发都乱了还不起床？” 　　 

　　2014年春节，大年初二，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她算是有福之人吧，让子女床前轮流侍奉了三个月，才安详离开，给孩子们一个尽孝的机会。坐在空荡荡的床前，父亲违背了他所说的人要时刻挺直背不能弯下腰的信条。眼泪滴滴落在地上，声音沉闷而遥远：“妈，我现在最大的遗憾，就是你生日那天说要打开珍藏的酒大家一起喝，可我却没同意。现在，想让你喝，你却喝不到了。你知不知道，我只是想让你多喝点，怕别人喝得多了，你喝不够。可哪知道，竟是再没有机会。”看着父亲弯腰哭泣，孤独、寂寞、痛苦、无助，不再是遇事坚强、坚不可摧的背影，不知该如何安慰。 

 

 

　　

 

　　

第二章爷爷的遗憾  

　　 　　 

　　奶奶出殡那天，爷爷说了很多话。 他只是一直在说，并不看面前的人是谁，或在乎谁在听。爷爷说，他出生在一个地主家，是父亲小老婆生的，地位低下。但是家里还是比较注重教育，也请了先生，所以文化水平还可以。那时因为得罪了权贵，家道中落，没人愿意嫁过来。奶奶比他大三岁，过去比较讲究“女大三抱金砖”，因为一只脚有些跛，虽是长得漂亮，但毕竟不够完美。几经周折，双方经媒人说合，成了婚。 　　 

　　婚后，经历了很多事情。日本人打进村子的时候，已经有了两个孩子，前面跑着大的，怀里抱着小的，子弹就打在脚后跟，硬是逃了出去，真真命大。 

　　爷爷懂医，在村子里算是赤脚医生，每天在外面奔波，勉强维持家用。家里的农活与家务重担，基本落在了奶奶身上。最艰苦的时候，穷得买不起煤，家里全结了冰。爷爷去邻村出诊，三天没回来，奶奶独自一人生产，生下了父亲。奶奶看看周围，连锅铲都被冻住了，突发灵感，给父亲起名叫做“家冰”。后来父亲嫌这两个字不够高大上，才在应征入伍时改了谐音的字。说起这个爷爷还摇头，他是文化人，子女的名字都要自己算过，这名字是他觉得最不好听的一个。想不到，却独独这个儿子最有出息，把一家老小都从农村带出来，在城里安家落户，家家过上好日子，老俩口也享了这么多年清福。 　　 

　　“70年，真快。”爷爷歇一歇，轻轻摩梭着怀中奶奶的黑白照片，叹口气。我们明白，爷爷说的是他与奶奶已经结婚70年，共同走过这么久的风雨岁月，令人唏嘘。 　　 

　　“本以为，我会走在你前面，可是，你却先走了，话都没有留一句。”爷爷似往常和奶奶说着话。抬起头，看着我们，似自责，似懊悔，沉闷地说：“都怨我，这几天我咳嗽，就睡在了外屋，没听到她起床，要不然也不会摔倒。”后来的日子里，爷爷总会重复这句话，重复着这心中深深的遗憾。四十天后，爷爷带着这遗憾，追随奶奶而去了 …… 　　 

　　我时常想起6岁那年回老家，爷爷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大姑家，我比较淘气，沿途背靠着爷爷，却非让他看我掉了几颗牙。爷爷被我缠的没法子，只得停车下来看我，然后摸摸我头，笑着说：“调皮！”  这些年，和爷爷奶奶家住的不远，可是因为忙，只一周去一次。最后的那次见面，爷爷腿脚已经不是很方便，却非要送我们到楼下，站在十字路口，一直目送我们走远。透过车窗，回头，他却还站在那里，目光不曾离开。 　　 

　　奶奶过世后，爷爷一直发烧，去医院检查，才知道已经肺癌晚期。爷爷平静地说：“我知道，我懂医的，本以为会先走，这几十年在这里生活，享福了，要不然早就到时候了。” 

　　  　　 

　　

第三章母亲的遗憾

　　 

　　姥姥一直和舅舅一家在南方生活。母亲排行老二，最为能干，小时就帮着姥姥料理家务，和姥姥感情最为深厚。 

　　母亲的性格特别坚强。十年文革期间，姥爷因为是教授，被打成了反动派关牛棚，姥姥也经常被整。十几岁的母亲早早担起一个家，每天做好饭，带着7岁的弟弟，徒步走两个小时去看望姥爷。可是，最苦的年代都没有让她哭泣，因为她知道，要坚强，才能支撑起这个家。 　 

　　现在我们生活在这北方城市，去看望姥姥也很是不便，这些年，母亲也渐渐上了些岁数，旅途劳顿，所以基本一年去一次。姥爷说，姥姥每年到了夏季的那几天，就开始算着日子盼着。想着两个女儿会过去看望，早早就开始收拾房间，买新床单、新被褥、新拖鞋，全都摆放整齐，每天都整理一遍。整天念叨还有几天能到，准确倒计时。  

　　舅舅在海边有套房子，每次母亲过去，就和姥姥姥爷住在那里，悠闲惬意。母亲有时也和我开玩笑说：“去看你姥姥我就当度假了，也不用做饭，也不用帮你看孩子。”我就笑着回她：“那你倒是多住几天呀，也没人催你回来。”可是母亲最多住一个月就会急着回来。她不放心家里，怕我们吃饭将就，怕我们工作累了回家还要带孩子太辛苦，最主要的是她想念我们。  

　　太多的牵挂，也许，在他们这个年龄，是最辛苦的，上有老、下有小，自己身体也不好。可是，面对八十多岁的父母，要坚强，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过得很好，自己身体也很好，不能让他们担心和着急。面对儿女，更要坚强，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是可以放心依赖、依靠的臂膀，不能让孩子为自己操心和担忧。于是，母亲就一直让自己坚强、坚强、再坚强，遇到难事也会咬咬牙，和谁都不说，自己扛。 

　　以前害怕父母唠叨，但真是养儿方知父母恩，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，也是不住嘴地念，倾注所有心血后才懂得，因为关心、因为在乎、因为牵挂，才会有那么多的叮咛。可是，一转头，却发现父母现在害怕儿女嫌啰嗦，很多时候不敢多言语，看着稍皱眉头就住口，反而让人害怕与心疼。 

　　总想说，时光，你慢点，再慢点，停住让父母变老的速度，停住让我长大的速度，我用所有以前不懂事着急长大的时间来换，却是不能。  

　　总想说，母亲，让我保护你，在我羽翼下，不让你受伤害，像多年前你保护我一样。可是，还是不能。有些伤害，猝不及防。 

　　2015年，还有三天就要过春节了，母亲正在家准备年货，却突然接到舅舅电话。舅舅电话里着急地喊着：“二姐，妈在医院抢救，心脏病，你快来。”说完就匆匆挂断。母亲当时就晕了，晃了几晃，嘴里只反复念叨：“妈，等我，等等我......” 　　 

　　订了最早飞去南方的机票，我陪着母亲，一路奔波，却还是没有见到姥姥最后一面。母亲跪在姥姥的病床前，几次哭晕过去，只反复的说着：“妈，你看看我，你看我一眼，你还什么都没和我说呢，你还什么都没嘱咐我呢......”  但是，姥姥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。 　　 

　　人们常问：永远有多远？天人永隔，这就是最远吧。 　　 

　　姥姥静静躺在那里，任凭母亲在那里哭喊着摸摸她的脸、拉拉她的手，任凭这最爱的孩子摇晃着她，就是不肯醒来。舅妈说，姥姥半夜里就走了，没有惊动任何人，和谁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，是放心我们大家，觉得没有什么要特意嘱咐的。可是，我知道，母亲这个时候，最想听的就是姥姥的唠叨吧。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，拥有时没有多在意，失去时才发现已经遥不可及。 　　 

　　回到家，看着姥姥生前住的地方，处处回忆。母亲站在窗前，站了很久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我走过去，拉着她的手，想要给她一点点倚靠。母亲看着我，轻轻说道：“去年8月份，我们来的时候，刚进院子就看到你姥姥站在这里，看到我们就高兴的挥手，那时，她站了很久了吧。” 母亲叹口气，接着说道：“我们走那天，你姥姥也是站在这里看着我们，我能感觉到，但是我没敢回头看，就一直往前走。现在，真的遗憾，最大的遗憾，我没有回头看看，最后一面，我只给她背影，我没有回头看，哪怕看一眼，可是我当时真的没勇气回头看，我怕她难受，我怕自己难受......” 母亲望着窗外，只反复说着：“真的好遗憾......” 　　 

　　大概，人心再坚韧，也总有一处柔软。人再坚强，也有一处痛点。而我们能做的，无非是尽量让痛点少些，再少些。 

　　 　　 

尾声

　　“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。”每当看到这句话，就感到深刻的无奈和悲哀。      

　　 我们常把“遗憾”挂在嘴边，却往往很难知道它实际上有多刻骨。写这篇文章时，还上网查了查它的意思：遗憾，它是一种惋惜，通常是你感觉自己应该做到，想要做到，或可以做到却没有做到。它是一种遗恨，由无法控制的或无力补救的情况所引起的对过去行为的深切自责。 

　　是的，惋惜、遗恨、无力补救、深切自责，解释的真好，却真的是在经历过亲人离散，才能更深刻懂得。        

　　前些天读过一段话：“世上最美好的事是我已经长大，你还未老；我有能力报答，你仍然健康。我最爱的人！”瞬间落泪。  

　　世上之事，确实不如意十之八九，幸而，父母、丈夫、孩子身体健康，最重要之亲人环绕身旁，有什么比这更重要。 

　　珍惜点滴时光，温暖陪伴；全心付出爱，无保留拥抱。让自己没有遗憾。 

 

（作者单位：呼和浩特市检察院 单慧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