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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已经很深了,吃过晚饭,父亲仰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,母亲和我把家中几本相册都放在了茶几上逐一翻着,看见这些老照片,母亲的眼神里透出一丝莫名的怅惘与唏嘘。她从相册中抽出一张“全家福”,问父亲:“还记得这张照片是哪年拍的吗?”父亲传来一声喟叹,和母亲一起回忆起了“全家福”背后的那段往事。 ?
1985年春节前夕,二叔大姑老叔……拖家带口地陆陆续续从包头、长春、通辽回到了奶奶家,平日沉寂的小院一下子热闹起来。大人们聊着上一代的事,我和几个堂姐堂弟则凑到一块整日肆无忌惮地嬉戏打闹。 ?
转眼到了大年三十,在年夜饭即将开席的时候,各家把给爷爷和奶奶的寿礼一一拿了出来,尚未摆放酒菜的饭桌上,一瞬间堆得跟小山似的。三叔买来了装着急救药品的随身包,说:“爸,你有心绞痛,我们做儿女的一直担心着,这个你随身带着,心里不舒服就赶紧含上一粒。”
爷爷笑着说:“你巴不得我死啊!”那一刻,爷爷的脸上洋溢着令人感动的幸福。 ?
年夜饭是好些人共同完成的,奶奶家窄小的厨房里挤满了人,这个喊:盐,盐放在哪了?那个嚷:盘子,盘子呢!奶奶被这种场面弄晕了头,生气地说:“你们都给我出去,我一个人干也比你们加一块强!”可大家都不出去,呵呵地笑,一边瞎忙活,一边扯着闲话。 ?
酒菜五颜六色摆了满满一桌,但大家都不动筷。爷爷说:“小伙子们快去找根竹竿挑两挂麻雷子到院子里去放。”院里缀着几串彩灯,一闪一闪的,院中央大红灯笼悬挂在半空把小院照得一片粉红。爆竹声中,美酒迎杯,年夜饭开席了,斟酒,举杯,挨着个儿地向爷爷、奶奶敬酒,说着吉利话,老人很激动,像孩子一样憨憨笑着。 ?
我的父亲是家里老大,首先站起身举着酒杯说:“爸爸妈妈,你们辛苦了,平时儿女不在您二老身边,让你们牵挂了。今天,我代表赵家的儿孙衷心祝福爸爸妈妈——幸福安康,万寿无疆。” ?
年夜饭,大家都说了很多话,回忆起叔叔姑姑们小时候的往事,爷爷便也说上两句,讲到开心处便和大家一起笑,临近结束的时候,爷爷说,有几句话,我一直想对你们说:“我和你妈都老了,剩下的时间不多了,看到你们如今都成家立业,我很高兴。今天是年三十,说死不吉利,可我还是得说,我这一生什么苦都吃了,为了党的事业我鞠躬尽瘁,在职期间我没给自己捞过什么好处,也从没让儿女借我什么光,我这一生做得光明磊落。这几年我扪心自问,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谁?是我四弟啊,跟东北抗联打日本鬼子那年,本来是应该我去的,为照顾老人和家里的庄稼,我有些犹豫,可四弟二话不说,顶替我上了前线,那几场仗打的惨唷!不久,前线传来了四弟的死讯……该死的本来是我啊,我痛苦,我内疚!现在我一天天地等,等着死的那一天,如果那天真来了,你们都不要回来,我想清楚了,死了我啥也不知道了,还要麻烦儿女,搞的大家心情都不好,我不喜欢,你们就当我出了趟远门儿,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……好了,就此打住,干杯!” ?
老人像做一次会议发言般将这番话说完。在吃年夜饭的时候,说出这样的话,实在太沉重了,但正是这种沉重,让大家重新感受到了老人的存在,以及爷爷身上以往的那种豪迈和老一辈无产阶级的大无畏精神。
零点的钟声敲响了,带着一点凄凉,迎来了虎年。 ?
大年三十那晚之后,爷爷变得不太爱言语了,大约是那番话说得太动情,太唐突,往后的日子,老人常有些不自在。初五的中午,四叔一家要走了,整个上午,老人一直站在四叔一家住的那个房间看着他们收拾东西。告别的时候到了,老人佝偻着走到小院门口,刚一抬手做出挥手的样子,眼泪就流淌下来,他望着四叔说,你和小红刚刚完婚,大喜的日子,照张“全家福”留个纪念吧。四叔转过身,放下行李,老人的话,就是孩子们的最高指示,大姑从屋里搬出两盆君子兰,三叔老叔他们赶忙从屋里搬出凳子,奶奶捋了捋两鬓斑白的头发,大家安静地站好。
院子里的残雪在阳光的照耀下,显得白亮白亮的,灯笼依然在木杆上高悬着,伴着朔风,轻轻舞动着。刺眼的闪光灯亮了一下,把大家的表情和小院的景致凝固在了历史的瞬间。 ?